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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46章 看房子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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藺荷回去的路上, 碰到了陸史虞。

天氣變冷,他在那身不變的官袍上面,又系了一件披風, 不知道是用什麽動物皮毛做的, 但顏色暗淡, 應該穿了很久。

他的位置正對著藺荷, 負手站在廊下,在他的對面, 還有三個學子貼著墻壁而立,一個頭發花白的夫子正疾言厲色向司業大人打小報告。

隔著十幾米遠,藺荷甚至能看到老頭子口中噴出來的唾沫星。

嘖,應該沒噴到某人身上吧?

藺荷無意打擾, 可等她準備悄悄離開的時候,廊下的陸史虞突然擡起頭。

好巧不巧,兩人的視線就這麽對上了。有一瞬間, 藺荷感覺自己就像被盯上的小羊羔, 她拱手遙遙一拜,算是打了招呼, 結果下一秒, 陸史虞竟然朝她招手。

藺荷:?

這種一看就是大型修羅的現場,為什麽要把無辜的她拉進去?

不管心裏如何不願,腳步還是遵同地走過去:“呵呵,陸大人也在啊, 真的是好巧啊。”

“的確很巧。”陸史虞看了她一眼,“你來這邊做什麽?”

國子監的正門與飯堂相隔“十萬八千裏”,一個在這端,一個遠在那端, 即便是飯堂的人要出去,也會通過後門,而不是繞遠路到這邊來。

藺荷沒有正面回答,只是感慨:“哎,我今天才知道自己有多麽幸運,以後一定擺正心態,更加認真工作!”

“……”

陸史虞不知道厲侗的事情,自然無法理解女人的情緒,他直入正題:“叫你過來是有些事情。”

“什麽事情啊?”

“李夫子,你說吧。”

於是旁邊那位頭發花白的夫子便重重地哼了一聲:“想必這位就是咱們飯堂的主廚了?”

藺荷被對方陰陽怪氣的語氣弄得莫名其妙,她應該不認識他吧?不認識的人怎麽會得罪呢,目光緩緩在另外幾人身上劃過,依舊不甚明了:“我是,不知夫子找我有何事?”

“老夫有一問題想問一下姑娘,不知你覺得,對於監生來說什麽是最重要的事情?”

“嗯……既為監生,目標應該是好好讀書,考取功名,報效國家和百姓,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。”

“哼,原來姑娘也知道啊。”夫子的眼睛瞪得像銅鈴,“可惜知道是一回事,做的卻是另一回事,為了牟取利益,你們飯堂居然允許學子們外帶吃食,試問學堂是多麽神聖的地方,現在竟有人敢將東西拿到學堂上吃,實在是玷汙了孔夫子的教誨,玷汙了讀書人的高潔!”

越說越激動,李夫子氣的差點喘不上氣來,可把藺荷嚇了一跳。

“您別激動,有什麽事情慢慢說。”

好不容易把人勸下來,然後她悄悄往陸史虞那兒看了一眼,對方點頭,於是她就知道,事情都是真的。

藺荷頓時皺起眉頭。

不說尊師重道的古代,放在現代,尊敬師長也是學生必備的良好品德。公然在課堂上吃東西,一來不把師長放在眼裏,二來味道大,也容易影響其他學子。

藺荷有些頭疼,知道這件事情如果不處理好,怕是自己在國子監夫子那裏就會留下不好的印象。

她轉而看向罰站的三位學子,詢問道:“你們為什麽這樣做?”

藺荷期待聽到譬如時間急迫沒來得及吃早飯,又或者什麽其他必須的理由,結果三人撓了撓頭,不好意思道:“味道太香了,一時沒有忍住……”

藺荷:“……”

李夫子:“看看,看看!”

“……學堂是讀書的地方,夫子和助教們傳授知識,學子接受知識,一定程度可以看做事一種文化的傳承,我私人認為在學堂上吃東西是極不合適的。”藺荷表情嚴肅,表達自己的反對。

聽她這麽說,李夫子的表情算是好了些:“既然如此,就把外帶的規矩給改掉,我就既往不咎了。”

“怕是不行。”

李夫子一瞪眼,馬上又要變成鬥雞的時候,藺荷連忙解釋:“事物擁有兩面性,允許外帶吃食有弊端也有好處,或許夫子不知道,這半年來飯堂給國子監帶來怎樣的利潤……”

她一頓,“當然,我承認我也從中受益,但學子呢?很多學子夥食變好,身體素質也隨之增強,不再像之前那樣因為身體的緣故影響讀書,實話不瞞你們,我打算年後開展一項新的服務,讓一些不方便到食堂吃飯的學子也能不用忍受饑餓。”

“話說的好聽,如今他們公然將吃食帶進學堂,你又當如何?”

“我想,這應該是夫子們的事情吧。”

“意思還是老夫的不是?!”

藺荷眨眨眼:“對啊。”

李夫子:“……”

讀書人講究好男不跟女鬥,唯女子和小人難養也,李夫子覺得藺荷不可理喻,又轉而尋求陸史虞的認同:“司業,您看看她說的都是什麽!”

“其實,我覺得也不錯。”

陸史聽懂了她的意思,恍惚間想起第一次見面,忍不住嘴角勾起弧度。

這副不做為的樣子,落在外人眼裏,則成了兩人的默契。

李夫子腦海中漸漸浮現聽過的傳言,曾幾何時,李夫子對待傳言嗤之以鼻,而如今,卻是被真真切切打了臉。

一身沖勁倏然打散,李夫子認了命,——連司業都被人“俘虜”了,他一個普通的教學夫子又有什麽能力改變呢?

“哎!”

“……”藺荷被老頭子的眼光看的渾身發毛,直覺對方想歪了事情:“我的意思是,幾百名學子只有三名在學堂偷吃,比例小,與其說是飯堂的問題,倒不如說是學子沒有自制力。”

“什麽自不自制,老夫不懂。”

“規約束自己的行為,控制自己的思想,謂之自制力。”

李夫子耳朵動了動。

見對方聽進去,藺荷多少松了口氣。

就怕對方固執己見,什麽也不聽,那可就麻煩了。

她繼續道:“讀書再好,沒有自制力,以後若無了夫子和助教在一旁督促,勢必會懶散下來,反之,在讀書的時候發現這一問題,及時改正,想必以後也會有更大的作為。”

雖然孔夫子他老人家早就說過因材施教,但這個年代,真正做到的卻少之又少。

大部分的教育方法都是書讀百遍其義自見,講究夫子的絕對地位,學子不能提出任何意見。

其實大楚國的國子監已經算人性化的,記得按照原來的歷史,某個朝代直接對學子動刑。

“有過改之,無則加勉,畢竟神童只有少數,大家都是普通人。”

藺荷語氣輕緩,看得出她的確是為學子們著想,並非狡辯,李夫子撇撇嘴:“哼,一個女娃子,哪來這麽多道理!”

女娃子怎麽了,女娃子也能頂起半邊天呢。不過看在李夫子已經接受的份上,她將話忍住,決定還是不繼續刺激對方了。

至於三位學子。

不論從哪方面看他們都犯了錯,李夫子便讓三人在繼續罰站。

冰天雪地,鵝毛飛雪,正好讓他們磨練一下自制力,陸史虞似笑非笑:“不要以為站著就能逃過去,待散學後,你三人需得背過昨日的課業!”

被罰站還要背書,有什麽比這還慘的嘛?

*****

路上,藺荷想起來還是覺得好笑:“他們好像很怕你。”

“有嗎?”

“有啊,你一說話,他們縮著脖子像鵪鶉似的,大氣不敢二喘。”

陸史虞不置可否。

或許除了她,國子監的人對待他的態度都一樣。

藺荷感嘆:“其實這樣也挺好的,經此一遭,他們恐怕再也不敢了。”

“呵,希望如此。”

陸史虞面容冷漠。

兩人一左一右,中間避開兩米之遠:“不過這件事情也應該給你敲醒響鐘。”

“嗯?”

“國子監可不止有學子。”

藺荷楞了楞。

這句話一直到回到飯堂,都縈繞在腦海中。

藺荷從未想過這一點。

可沒想過不代表不存在,今日李夫子的為難未必就是臨時起意,陸史虞說的沒錯,國子監除了有幾百名學子,也有夫子助教,這麽多的人,卻從未在飯堂裏見過。

學子們辛苦,夫子也很辛苦啊。

於是藺荷深刻反思了一下過去的自己。

國子監的夫子有公事房,平時不會來飯堂,理由和祭酒主簿一樣,甚至更慘,因為沒有足夠的雅間供夫子助教使用。

推己及人,藺荷也就明白了他們的想法,這可不行!飯堂怎麽能讓教書育人的夫子助教吃不上一口熱乎飯呢。

改變,必須改變!

至於怎麽改變,可以這樣倒著推——夫子們因為註重面子,不願意來飯堂吃飯,那飯堂能做的就是把熱飯親自送到他們面前。

然而這裏面又涉及“送”的問題。

藺荷之前想過在年後開展國子監內的“外賣服務”,若到時候真的成功,夫子們的熱飯配送也就方便多了。

在記事本上記下這一筆,藺荷把小十叫到跟前:“怎麽樣,這段時間還習慣嗎?”

大概是待在後廚的緣故,小十皮膚白了些,人也胖了不少:“習慣,這裏太好了。”

有錢有美食,飯堂剩下的美食,她還可帶回去給養濟院的“家人”,對了,她還交到兩個好朋友呢!

“習慣就好,學東西是為了你自己,不要因為是女子就放棄自己。”

“嗯。”小十深深點頭。

這段時間她清楚看到藺荷是如何受人尊敬,她很厲害,會做各種各樣的美食,也很有威信力,連男人都聽她的話。

小十是孤兒,打有記憶就生活在養濟院,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女子,可見過後,她便堅定了自己也想成為這樣的人的決心。

“我已經跟著王大娘學會了和面,也知道怎麽做手搟面,雖然沒有試過,但我覺得我肯定可以做的和王大娘一樣好。”

“是嘛。”藺荷笑了笑,“和面不難,掌握水面的比例便行,可有件事情,卻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。”

她看著面前已經展現出少女姿態的小姑娘,輕笑了聲:“你是想做大家都能做的事情還是想做那個獨特的?”

小十想了想,問:“兩者有什麽區別嗎?”

“當然有,前者很容易學會,但因為大家都會,所以可能沒有什麽競爭力,後者很難,或許需要兩年、五年、十年去練習,但只要成功,絕對會讓人追捧。”

小十毫不猶豫:“我選第二個!”

“確定嗎,第二個可是很苦的,以後或許連玩耍的時間都沒有了。”

“這麽苦!”小十不可置信。

小手糾結地轉圈圈,最後嘆氣:“那我也選第二個。”

這下換藺荷驚奇了:“可以告訴我為什麽嗎?”

“因為這兩個都需要藺姐姐教我,說明藺姐姐都會,我也想變成像藺姐姐這樣厲害的人。”

小姑娘擡著頭,眨巴著黑溜溜的大眼睛,一副天真又認真的樣子。

藺荷楞了楞,隨即笑出聲。

好吧。

從筐裏拿出兩個白蘿蔔,紅紅胖胖,冬日最不缺的蔬菜大概就是它了,她把白蘿蔔遞給小十,布置下今天的功課:“試著把它刻成其他形狀。”

“要什麽形狀呢?”

“都行。”

“好的,我一定會好好刻的!”小十握拳頭保證。

“慢慢來。”

這點上,藺荷沒有再逼迫小十。

其實最開始她只打算教小姑娘多一些簡單的廚藝,後來有一次突然翻出了對方送給的小木雕,才有了現在的想法。

將空間留給投入工作的小十,藺荷從小廚房離開。

剛出來,梅花就揉著發紅的眼睛走過來:“藺廚,小青要走了。”

“什麽?”一瞬間,她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。

盞茶後,藺荷回到暫時居住的院子,看見了已經收拾好行李的小青。

“藺廚。”

看到她回來,小青的表情有些不自在,她低下頭:“哎,肯定是梅花說的吧,早就和她說了不要打擾大家。”

“不要怪她,她也是舍不得你。”

藺荷走近些,嘆氣道:“怎麽回事,怎麽突然要走呢?”

“也不是突然。”

小青苦笑了下:“早就打算離開了,只是最近終於發了月錢,才決定要走。”

藺荷沈默,過了會兒問:“是因為錢太少?”

“不少了。”小青搖頭,她以前跟著母親繡帕子,一個月也才賺幾百文,現在在國子監僅月錢就一兩,更不用說因為甜點和額外吃食的收入,這月裏每個人多發了一兩銀子,她自己心裏也非常高興。

可是,這些都要結束了。

小青的眼裏隱隱有淚花:“我娘給我看好了人家,這次回去,是要嫁人。”

藺荷想起自己見過的小青娘,那個只知道打女兒和女兒要錢的婦人

她皺眉:“你願意嗎?”

“不願意又如何?”

“若你不願意,我們可以幫你想辦法。”

小青搖搖頭,她的性格便是這樣,說好聽點是溫柔,難聽點就是優柔寡斷,慢吞吞,梅花明明差不了幾歲,卻一直充當大姐姐身份,在飯堂裏也是那個默默幹活的人。

“女人總是要嫁人的,這個好歹知根知底,從小在一個村子裏長大。”

她笑了笑,和藺荷告別,背起行李走出院子。

*****

北方的小年是臘月二十三,在節日的由來中,意味著人們開始打掃衛生,準備年貨,以更好的面容來迎接即將到來的新年。

從這一天開始,國子監便會給學員生和夫子們放假,且因為有許多外地的學生,實際放假的日期還要早個四五天,一直到年後正月初七,學子們才會陸續重新返回。

四九駕著馬車將藺荷帶到別院。

這座別院和陸府只隔了一道圍墻,卻需要繞過大半個京城,原因只在於一個大門朝南,一個大門朝北。

藺荷下馬車後,先是看到一條長河。

這條河河面寬闊,橫跨半個京城,給沿岸居住的百姓帶來了便宜,往下游與其他幾條河流匯聚一起,註入護城河。

大冬天水面結了厚厚一層冰,岸邊種著垂柳,想必來年春回大地,能見到碧玉妝成一樹高,萬條垂下綠絲絳,定是一副極好的景象。

“藺姑娘,您先進去等會兒,我家老爺馬上過來。”

“嗯。”

藺荷跟著四九進了院子。

院子挺大的,至少比陸府要大,前院有五間房子,除了正廳,另外有四間臥房,一間書房。

四九說:“房子原本是駙馬買的,但後來出了些事情,駙馬想要把房子轉賣出去,那段時間老爺手上正好有些閑錢,便買了下來。”

“怎麽沒有過來住呢。”藺荷看過每一個房間,發現這裏並沒有居住的痕跡,便猜測陸史虞沒有來。

“原本是打算搬進來的,”說到這裏,四九就有些心疼,語氣憤懣,“誰知道隔壁駙馬的梅園起了火,不僅把梅花燒了個光,還連累了我們的宅子!”

因為前院一切正常,讓藺荷忘記這座房子原本就是“有問題”。

不過看到四九這麽激動,她倒是有些好奇了,那火到底把房子燒成了什麽樣?

隨著這樣的疑問,藺荷隨四九去了後院。

兩院之前是一條鵝卵石鋪就的小徑,小徑兩旁種著四季青,最開始的四季青又高又茂,葉子也青青翠翠,走到後面,四季青肉眼可見的變矮,葉子也變成了黃色。

一直到拱門口,小徑兩側的四季青已經只剩枯萎的枝幹,在冬季的冷風裏,幹巴巴地立著。

一進後院,沈久的燒焦味撲面而來,不濃重,但在鼻尖若有若無,東邊的一扇墻面被煙霧撩燒成黑灰色,瓦片碎了一地,地上的泥土也被燒成了硬邦邦的黑色。

時間不知過去了多久,只看留下的殘跡,也能猜出當初的大火有多麽可怕。

藺荷甚至覺得,幸好當初陸史虞沒有搬進來。

四九嘆氣:“當初的大火也是稀奇,打那之後,這後院的植物就全部死了,而且種什麽什麽不活,傳出去後都說邪門。”

“怎麽傳出去的?”

“有一位上門來看房子的牙人,看到這幅景象後直接嚇得跑了出去,正巧街上有人,大家便全聽到了。”

藺荷:“……”

也是有夠奇葩的。

“哎,若是藺姑娘確定出我家老爺的房子,最好不要住後院。”

到底互相認識,四九難得給她提了個醒。

不過即便是後院不能住,對藺荷來說,前院的五個房間也綽綽有餘了。

“嗯,我會考慮。”

兩人在後院看了半晌,氣味多少不好聞,又返回前院,到正廳時聽到裏面傳來床說話聲。

“一定是老爺來了!”四九高興地說。

藺荷卻註意到還有另外一個人的聲音,有些陌生又有些熟悉,似乎在哪裏聽過,直到她踏進門檻,看到坐在主位上和陸史虞相談甚歡的黎王。

“藺姑娘,又見面了。”

藺荷楞住。

怎麽回事,為什麽黎王會在這裏,還一副和陸史虞很熟悉的樣子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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